2010/07/13

田間事 雨水

日安,烏毛。

雨下得又多又急,我帶隊走在森林間時,開始有了掛念田間菜苗狀況的心情。你說高麗菜在結球前不怕雨水,但結球後若繼續下雨,它們就會開始生病了。
平地的有機栽培有露天的,也有溫室培育的,溫室能夠改善台灣年雨量高所帶來的病害,然而蓋設施的成本高昂,通常溫室栽培的策略會走向全年生產高單價的花卉或嬌嫩的葉菜類,並依市價來做產期調節,有效利用溫室設施的空間與時間,以求符合成本,露天栽培則慎選強壯而適應當地氣候的蔬菜種類,並配合節氣,也觀察菜、蟲子和環境的相互牽動關係來把作物殷勤養大。現在田裡面的耕作型態不全然是靠天吃飯,也不再妄想人定勝天,農場裡園藝碩士畢業的經營組長美玲姐說這是個知識密集的時代,我們試著倚賴知識來對環境表達友善,並保有農穫,希望山長出枇杷的時候,我們在平台上的耕作不要對松鼠和畫眉鳥造成太大的困擾。
「堅持是麻煩的,但堅持過後,擔心就不用了。」我聽過有人這樣說。

客語歌手林生祥在描述稻作的歌裡提到,田裡有蝴蝶、蜻蜓、青蛙蛤蟆的存在,等於在幫忙做嚴格的生物指標,確保環境無毒害,《桃樹輓歌》裡栽培有機桃子的日本農人也提到田園裡有許多蟲子,生機盎然,然而我發現原來我們的菜田裡並不歡迎很多蟲,烏毛會把田畦邊的野草割乾淨,那麼蚱蜢比較不會進到菜地裡吃葉子。也許田裡昆蟲多寡對菜的影響不能只看蟲的數量,也要看蟲的種類和牠們在田裡扮演的角色,例如阿雅去年記錄到夏南瓜葉子被蚜蟲啃蝕後兩三週,瓢蟲就會收到夏南瓜的求救訊號,相繼出現來收拾蚜蟲了,去年底在台灣北海岸邊做有機推肥的劉力學老師來農場演講時,也講過類似的玉米與蚜蟲的互動,他說蔬菜本身對病蟲害有自然的防禦機制與抵抗力,人不要自作聰明噴灑農藥讓它們彷彿被綁縛手腳一樣不抵抗。田裡菜與蟲的戰爭聽起來簡直像童話故事,讓人不住笑得眉眼彎彎。
說不定生祥田裡的蝴蝶和蜻蜓不傷害稻子,草叢間的蟲子也不影響桃樹,所以農人讚美牠們的繽紛跳躍,不過那牠們為什麼會來到田裡呢?來幫作物授粉或捕食其他害蟲嗎?田裡眾多的蟲子要除掉或是歡歡喜喜的看牠們來,原來是以對人的作物有無利害的角度來決定的啊!

環境複雜,農場氣溫太低不適合種稻,雨水太多對桃子不利,蟲子與植物的關係也因此不同,有機耕作的經驗可以交流,但始終無法在異地被複製,這點必須謹記在心。不使用農藥化肥的栽培方式很費腦袋和人工,難以圖利,美玲姐說這樣的耕作純粹是為了道德良心,而我胸口中迴盪的,是生祥歌詞裡的對天對地。
在田坵巡田看地時,想到人吃了這樣的菜會健康,小鳥不會吃到有農藥的蟲子,這樣的心情,就是對得起天地的舒坦吧!

雨水很多,萵苣一畦一畦的爛掉,然後它們歪倒在田裡被放棄採收,烏毛說來年的耕作曆應該調整,減少在梅雨季期間菜苗的種作,他說還好今年只種兩三百顆,不然損失就慘重了。其實我不知道原來損失兩三百顆是可以接受的,眼看辛苦照顧的菜化為烏有,為農人不忍不捨。很多事不是看新聞能懂的,我也看過新聞畫面裡農人的淚水與皺眉一閃而過,很多事是我到菜地跟烏毛說話之後才懂的,也有很多事是作為一個農人或農人的小跟班才會知道想到的,我以為那麼辛苦種下看顧的菜,每一株都可以收成,原來受到雨水病害的菜,會被放棄,這是我沒有很容易接受的理所當然。務農的變數這麼多,農人既仰賴雨水,也受雨水淋漓之苦,他們以一種很親密的姿態在面對土地、作物及諸神。

烏毛說著,神色若定,顯得我對雨水和病蟲害大驚小怪,不知是否有一天能因多去這塊田地而跟上他的步調與眼神呢?
有時候早上上班前我會去巡看菜地,假裝很內行去翻高麗菜的葉子,試圖自己找到菜蟲,也開始喜歡帶營隊學員去看菜,講每種蔬菜遇到病蟲害的事給他們聽,也許這是從產地到餐桌的路途。

烏毛,六月中我到附近部落參加孩子們的國小畢業典禮,典禮的前一天上午我在教室裡聽孩子們打鼓,鼓聲澎湃,好像雨水急降的節奏,如同我從雨中踱步而來,傾盆大雨急急降急急降,震耳也震撼。
這樣的雨一連下了三週,我知道甘霖對農人是很重要的,但雨下得心煩心驚的時候,我就當作聽見孩子們的鼓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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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秋說生活。第172捲]
小記事 : 田間的可汗點兵。這就是生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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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03

田間事

日安,烏毛。

今年春天雨水很多,農場常常一下雨就是一週有餘,可能間隔兩三日的晴天,連綿的雨又接著隨霧降臨,於是我們看見藍藍的天空時,都非常高興。
今天是我第一次認真地到有機實驗的菜地看我們的菜,遠遠地我看見田裡蹲著一個紅衣人,便大聲喊了“烏毛”,並顧不得是誰。紅衣人抬頭應了一聲,我眼力不好,仍看不清臉的樣貌,只是高興地快步走去,很堅定地不認為會認錯人。這塊田土,面積不到四分地,作為農場有機栽培實驗使用,有機管理及計畫主持人是教研組的研究助理阿雅,田間種植、耕作與收割則是賽德克族同事烏毛的工作,晴天他在田裡除蟲拔草,雨天他在田裡拔草除蟲。
記得在規劃日後有機農作體驗營隊的活動內容時,企劃書裡寫著帶隊到田裡時,學員可以向在地農夫“烏毛叔叔”請教田間事,而主管紀凡看了滿臉疑惑地問:鳥毛叔叔是誰?呵呵!乍看之下“烏毛”和“鳥毛”的確很像,我始終覺得這件事好笑到不行。

農場是個自負盈虧的單位,為了在這中高海拔的山地維持教學研究與友善環境的平衡,我們採用平地耕作、坡地造林的方式來示範經營。二十多年前,創場場長康有德教授將農場整理出一個個區塊的平台,以結合邊坡造林與土壤改良的大面積耕作平台整理,取代傳統小階梯坡面的水土保持作法,並且婉拒各方再砍場內原始林以變賣標售的規劃或計畫,同時著手爭取栽培與研究經費,農場的方向便大刀闊斧地底定了。
多年後台灣的山地經歷了許多國土災難,以那些難以平息掩飾的傷痛來回望,不能不說前人立足在很高的位置上,開墾同時並為這片山地深謀遠慮。山上的物事很難說應該如何才是最有益或最無害的,當教學研究、經濟收支與山林保存被放在天平上權衡拿捏,眾人的說話與利益必然是需要承擔的壓力,而眼光必須放遠。

而眼光必須放遠,我們開始朝安全、有機、健康的方向前進。
農場目前耕作的大平台,是場內自負盈虧的經濟來源之一,這份收入維持農場的營運,使園藝系的學生能實際操作溫帶果樹的嫁接、保存與雜交,一葉蘭得以發表性狀穩定而美麗的新品種,多項研究工作持續進行。這份收入也承擔溫室設施的折舊與成本,和山一起養活農場裡手指和泥土一樣顏色的人,因此斷然停用農藥與化肥,冒著太大的風險與挫折,病蟲害及雜草問題未知而可能巨大到無法實踐我們想與土地友善共存的想法,我們得循序漸進地來。

晨光徐徐照拂,搬運車噗噗噗地冒出黑煙笨重前進,像是農場從清晨的夢裡轉醒過來的背景音樂,緩慢而承載負重,感情和任務上都如傳統農業裡農人信賴彷彿朋友的牛,於是開啟一日的勞動。我們在森林間整理了一個平台,作為有機栽培的小實驗場,依時序陸續種下高麗菜、萵苣、夏南瓜、四季豆和日本當歸,撒播了胡蘿蔔的種子,田埂邊緣栽種薄荷做忌避植物,我們管它叫做菜地,日後以此一點一點摸索著年與年間氣候、雨量和溫度對作物的影響,以及混合栽植作物間的交互作用,收納這些點滴,做為農場經濟栽培朝有機方向前進的依據。

菜地裡,我在烏毛旁邊跟前跟後,今日午後雨水暫歇,抬頭看雲層仍軟厚如彈簧床,幾道陽光從床上跌落,田畦間微微閃動金光,原本就拿到阿雅給我的今年度的蔬菜種植曆,但烏毛指著一畦一畦的菜講著田間事時,我才能意識到三月初和五月中種下去的菜之間所經歷的時間。田地間某畦的高麗菜前插著標牌寫著:初秋3/23,初秋是一個高麗菜品種的名字,3/23記錄了菜苗種植日期,這個標牌代表在三月中忙碌熱鬧的桃花緣後,第一次籌備這樣大型活動的我,像隻累癱的狗般正準備倒下,而烏毛已經在田間忙碌,把這些育苗場裡培育了二十天的菜苗種到地裡,那時白日的氣溫應該在十三到十八度間,乍暖還寒,冬候鳥虎鶇還在,太陽會在六點十分左右從奇萊山舉出光燦燦的寶劍,劃開晝夜,台14甲沿路的笑靨花是大喬木穿的星星裙擺,團團開出彷彿蕾絲鉤織的花邊,森林裡的山枇杷在開花,冠羽畫眉跳到枝頭上索食花蜜,枝條微微下垂晃動,那也是我站在樹下仰頭巴望等待著吃枇杷的季節。
我看著一畦畦的高麗菜,在心中換算成山頭植物的變化,而感知時光流動,山枇杷開花後接著山徑上只要稍微留意就常常可以看到馬鞭蘭的蹤跡,日出時間不斷地提早,日照時間漸次拉長,植物繁盛生長,森林長出濃密的頭髮,我變成一隻小小的蝨子,緩步穿越頭髮叢林,不時停下腳步撿拾紅楠和墨點櫻桃的散落花瓣,抬頭張望。而黃腹琉璃站在柳杉上高聲尋求愛侶,日升月落中田地裡的高麗菜逐漸包心成長。回想這些時光,彷彿日曆一張張焦急而迅速地被撕去,三個月換來一顆高麗菜長到兩三斤,這才懂得籮筐裡待售的蔬菜們是多麼珍貴,是跟山裡的事物一起長大的菜,我以前都不知道。

烏毛又走回當歸畦間拔草,我也跟著蹲在旁邊,視野與當歸齊高,頓時香氣瀰漫,心花怒放。

烏毛說,不要以為田裡面沒有雜草,其實是因為有他每天在拔。
我唱著歌回到辦公室。

烏毛,我喜歡田裡,田裡有很多好玩的事,我還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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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秋交作業。蜀龍借我的相機]
小記事 : 我為田裡的人著迷。這是阿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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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29

花博裡的蝴蝶

農場負責花卉博覽會高山植物與溫帶植物的主題佈置,阿雄打算用落葉鋪設展場地被,而山裡眼看暖陽收斂,濃雲密霧壓境,於是趕在雨落下來前,我和蜀龍被派到立鷹山掃葉子裝袋,收拾這些烘曬得酥鬆香甜的土壤的棉被。
我喜歡這些葉子,老是蹲在地上把玩,試著一一喊出它們的名字,木荷山枇杷大葉石櫟還有長尾柯,一再撫摸以熟悉它們的質感厚度,玩不倦膩的遊戲。

我們用掃把把落葉集中在一起,彷彿繞著落葉堆轉圈圈,不約而同都幻想路人看到森林裡清掃葉子的兩人必定猜測不知打哪來的大小瘋子,忍不住噗哧地笑出來,好玩得很。
抱起鬆軟的葉子們撒入麻布袋,窸窸窣窣聲音好聽。
我突然想起大紫蛺蝶的故事,於是對蜀龍碎碎念說當朴樹在冬季落葉時,大紫蛺蝶的幼蟲會下樹越冬,枯葉是牠們安靜的搖籃床,意想不到的是來打掃的清潔工並不知道葉子間存在著秘密寶藏,多麼驚險!孩子們被送進了焚化場!
而後蜀龍張開嘴巴,掃把遲疑地放慢動作,我說,剛剛在掃集時我就想過,春季應該不會是幼蟲減緩代謝蟄伏在落葉層的季節,牠們應該趁此時在樹上大口吃葉子拼命長大。我們被派來掃葉子,是要對差事有所交待的小工,所以想說話讓他安心,但是,會不會有蟲子藏在葉間化蛹等待羽化呢?隱約地心驚膽跳,我不知道。

過幾日,川上氏小蘗的苗盆被擺在我們宿舍前的空地,數十盆排排站好,也是為花博佈置做準備。放假時我穿著短褲木屐蹲在盆栽前看著小蘗張牙舞爪地舉著刺,心想高山粉蝶產卵季大約就要開始,露天裡的這些盆苗們數量不少,氣味不免引來蝴蝶產卵......

我們都已經算是溫柔的人了(想起蜀龍遲疑的掃把...),但仍沒有去實現避免移動山裡的事物的可能,更遑論利益或壓力當前的他人,無怪環保團體與開發單位的對話咆嘯而沒有交集。嘆口氣,皺眉頭。

想像花博展覽館裡蝴蝶飛舞,卻也忍不住笑出來。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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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秋說生活。第108捲]
小記事 : 誰知道落葉裡會有什麼寶藏呢。後來想想高山粉蝶的羽化期不是11月呀,所以不會有蝴蝶飛舞,而且羽化前,牠們會先把小蘗的葉子啃光光哪!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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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16

海龜

「為什麼你可以理解海龜被關在水族箱裡的意義?」從澎湖回來,我問,為保育館的海龜不能在海裡游泳而難過。
「因為我想過動物園植物園存在的意義。」停頓一段時間,你回答。

我們大致很相似,堅持、喜好及價值觀,「共同的回憶、對彼此的關愛,那份熟悉感,牽引我們結伴至今」你給我的信裡這麼寫著。幾年相處和年歲漸長,我們摸索著發展工作與興趣上的成長,並且有了應該逐漸凝固成某個形狀以承擔責任的心裡準備。你不會在現任的職位久留,考慮念博士班,覺得賺錢不是庸俗的萬惡淵藪而是養家和支持理想的基礎,也因此你規劃了長程的計畫目標,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然後要寫台灣河川誌,可能想要自己的工作室。相較起來,我就散漫許多,持續看著非主流議題、書寫和畫圖,大聲嚷嚷,模糊而筆直地朝某個方向前進,沿途走玩,沒有很認真看待賺錢這回事。
關於海龜的對話,隱約代表了我們兩人的個性,我的感情時常超越理智,而你總是沉穩地把行動納入規劃,從較大的視野分析事物道理給我聽,也包容我哭哭啼啼地表達對事物的不捨,看我收攬牽掛和包袱在身上。

而後我說,「那我太鑽牛角尖的時候,你再提醒我。」
「好」,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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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秋說生活。第121捲]
小記事 : 阿塱壹。看得到海龜的海。就像斑馬在草原上奔跑一樣,海龜也應該在海裡游泳啊。2010.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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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01

勇氣與浪漫

三月到環保署前,為中科三期違法又執意營運而抗議,回來後你還會聽到后里鄉公館村長馮詠淮的聲音嗎?雖然在農場會為人際間的微妙互動牽動心緒,在繁瑣的工作中有時憤怒有時嚷嚷有時萎靡,但在這些維持日常生活的索脈間隙,偶爾我還是突然會聽到那個嘶吼到沙啞的聲音呢。
我記得他幾乎要爬越警察的封鎖線,我看見他因為站在浪潮一樣的人群前端而不曉得能不能持續禁得起推擠,我聽見他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那紅紅的眼眶和著急求助似的臉。

我試著做一些事,我知道這是不美麗也不振奮人心的夢或仗,可是除了這樣,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傷心時我問你能不能捂住我的眼睛,你說即使替我捂住雙眼,我也仍看得見。

芭樂問我,林試所的人都在準備高普考而你為何不去,我說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我們帶隊時總是有太多人質疑約聘人員的未來與穩定,但山下社會價值觀裡那貌似盲目而無盡的追求令她費解,幸好我代替你向她解釋的回答讓她很高興人仍保有勇氣與浪漫,是啊!我也覺得真好,你有沒有一點點驚訝在這年紀所做的事還能被稱讚保有勇氣與浪漫?


而那些裸子植物的花、果實和圖畫,那些河流的脈絡和蝴蝶幼蟲的成長記錄,因為勇氣與浪漫被保留了,遂安靜地,一點點地,在成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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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秋說生活。第121捲]
圖說 : 徒步太魯閣。2010.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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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5/09

諫書

交給農場的一份作業,有機蔬菜研習會後心得:

隨著有機研習去了幾處農場參訪,雖是以學習有機為主,但還是以解說員的角度思考了一些事。
台一農場的參訪,也安排了解說員導覽,沿路走走看看,這是什麼那是什麼。站在筆筒樹下解說員說,樹蕨在國外稀有罕見而台灣取得容易到可以做筆筒,他也指給我們看秋海棠雌雄花子房構造不同,我一面聽,一面觀察解說的他山之石,忍不住在心中評檢起我們在山上的解說。
是啊!他說的是我們在山上也會說的故事呢!從參訪幾個農場的解說內容與廣度,不難感到他們對解說的認真耕耘,使我無法不警惕思考山上的我們雖已領先在起頭,但是否給予解說一個能充分成長的環境?以及我們是否真的視解說為足以創造農場特色的靈魂?如果我們不是打心裡這樣想,解說難免淪於只是嘴上說說的中心價值,而生態教育使我們不得不反思的山區遊憩總量管制及污染負荷,也將成為農場各組營運的牽制與絆腳石,即便主管信心喊話也無法驅趕解說是食宿附帶的焦慮。
我駑鈍愚昧,因此還是覺得農場定位模糊,我以為在營運與價值出現爭議時,解決爭議的方式即可看出我們的自我定位。
我想起今年初員工大會上爭議餐廳為提供更好的服務而不願降低學員來場活動的費用,當我們選擇要在食宿還是解說課程空間上給予更多愉快便利,不就像選擇農場定位傾倒的方向?這趟參訪,我可以閉嘴不說但無法不暗暗羨慕台一農場竟然有專用的壓花DIY教室。

妄自菲薄是不必要的,但無法否認其他地方對解說的重視與認真,我有被急起直追的小小恐慌和感嘆。比較兩者的解說,我還是認為農場暫時不容易被取代,畢竟長期蹲踞觀察的細膩與感情並非速成的訓練可以演繹催熟,知識可以被複誦,但對山林的喜愛、熟悉感及眼神則不能,感情也不能。我們只要輕忽隨便了,學員會察覺。真希望我們不是在拿過去解說的好評來殺雞取卵。

簡約的山中文化,是因為理解我們和其它生物共同分享著山而甘心溫柔自制,初踏入農場的學員不一定能夠很快認同,但山畢竟和城市不同,當風鑽進頭髮裡、陽光曬黑弄粗我們的面頰,踩在泥地上被有彈性的落葉青草托起同時也沾上溼土,我們有機會輕輕被森林親吻一下。不需要提供像在城市裡一樣的服務,不需要山林向我們鞠躬。
不過也許這不是我該憂心的事,我認真工作,而且應該調整思緒:無論如何,我們都只是在為土地工作,環境教育在哪裡發展對土地都是好事,也不用農場獨攬。

有機研習回程的遊覽車上,我從窗內望出去,黃昏光線裡一畝畝的田地綠油油,秧苗向天空伸展而種地的人和鋤頭一樣維持面向泥土的垂直姿勢,有個農人坐在田埂邊,讓我想起客家歌手林生祥,他說以有機方式耕種要做的工作很多,會被鄰居笑攢不到米來吃,又被農藥店消遣腦袋秀逗,可是他說唉呦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因為傍晚時騎機車巡田看地,風吹著他的心情,是對天對地的。

日間的田地裡總是赤陽烈豔,稻米蔬菜水果樹徐徐受到照拂茁壯,而農人則把陽光收納進黝黑的皮膚裏,把泥土收納在結繭龜裂的手掌中。如果能增加消費者與耕種者的對話,有機的價值才會被愛惜,泥土和農人也會被愛惜,我們可能能夠聽到更多質疑科學園區神話的聲音。劉力學老師的演講讓我們有“台灣的未來在有機農業”的希望,而在那之前,健康的土地要被保留下來。

我想要在我們的生態營隊做“增加消費者與耕種者對話”這件事。
這個春秋大夢,一起來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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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秋說生活。蜀龍借我的相機]
圖說 : 農人啊。徒步武界途中。2009.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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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13

被剪裁

雨掉下來,掉在屋簷上泥地裡柳杉軟軟的針葉上,我喜歡假想自己在瀑布底下,嘩啦啦地好大水,驚天動地氣勢磅礡,好開心。
居住的地方安全無虞,放著假,書桌前搖晃著小腿讀書寫字,這樣的雨天是浪漫的幸福的我喜歡的。但不免也會思及有人在為這雨受苦而感到羞慚,沒有辦法不去想。

憐憫人受苦,也許是我的傻氣,但到底什麼是聰明什麼是傻?不再深究,我有自己的直覺和定義。
報導裡看見廖本全教授林三加律師和農民廖明田為中科三期奔波勞碌變老,看他們流淚痛哭,我沒辦法釋懷也沒辦法跟著流淚,站得太遠,流淚太矯情,苦並沒有落在我身上。
在山上的每一年我都有些轉變,面對與承受不同的挫折,然後在胸腔間吐納山嵐,大幅成長蛻皮。我對你說,雖然明瞭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但我還是很想儘可能有些影響力,所以我開始為組內的同事摘錄環境報導,並為他們寫引言哄他們讀報,雖然怕擾人不妥,但我還是這樣試了,就像以前在腿上背包上貼樂生的貼紙一樣,硬著頭皮這麼做。讓我嘗試發出一些聲音,讓我嘗試犯錯,讓我保持向前眺望,讓我站在原處即使撲簌簌地發抖也要繼續疑問。
也讓我笑嘻嘻變得柔軟吧!

記得她這麼寫過,“堅持的理由或許只有一個:放棄就什麼都沒有了”,因此他們挺直腰桿,而我由讀報看見了。
我好像無能為力,但是我要看,也要傳頌,也要說。

是啊!我會說故事,我可以說故事。
你會否懷疑我為何要說?我會否只是在嚷嚷?

芭樂說提到開發案我尖尖的刺就會跑出來,但我還是認為面對這些事無法不生氣也無法退讓,畢竟有人受苦而有人哭了,眼淚應該被珍惜。

若在山下非營利組織和榮祥他們一起工作,必然會被鞭策快速成長,磨練變強的力量。但我還對山眷戀,在山上接了工作學著開會、辦活動、寫計畫申請書,作為一種和自己講好的事,在山上的磨練機會。當我任著性子伸展出枝條,突破窗簾帷幕,恣意照自己的想法向陽光而去,所幸有理智的主管伸出剪子來修剪一些過份的雜枝。我明白,我笑了,知道過份任性會有人制止,遂安心茁壯。園藝系的農場是人與自然協調相處的地方,因此我不只是山神的孩子,也學著看見人與人間相處應有的尊重與為難,我的主管站在前方,以理性剪裁我,我受教了,甘心折枝。

我曾經不知道路途顛簸是什麼意思,當我不斷跌仆倒地,終於吃痛出聲時,才知道有石頭泥澤和水窪的路是這樣,沒什麼,再站起來就是了。看見良木而不要鑽牛角尖地把刺放大矇蔽視線,想來容易而遇著實際狀況仍是難的,但是,我明明喜歡樹啊!(所以要對自己說,請認真看著良木。)

按著自己的初衷和心意去護人是重要的,但尊重他人也是重要的,齒輪絞得太緊會兩敗俱傷,有的東西得鬆開放下。 這個世界,好難呢!
試想若再一次回到A1那個下雨的週末,不知道我是不是懂得如何尋求協助了?

吃飯配山,仍是對你微笑,彷如雨後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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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秋說生活。第109捲]
圖說 : 低頭。我喜歡這些葉子們。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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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18

給老溫

最近都在走懷舊路線嗎?老師要退休了,助理要我寫篇文章給老師,但在編輯成刊物時被遺漏,所以就放在這了。

我常常想起大四甄試上研究所後,大學的畢業學分修得將近完畢,於是花了一些時間在生物系修課,另一些時間在溫家班幫忙做實驗,有時候老師給我幾本報告書讀,我讀完了會到辦公室問問題。
記得在那個初入溫家班的時光,仍常有閒餘,某個課後我拿著報告書在老師辦公室裡向老師說我近來看書的心得,老師泡了茶,在回答問題的空暇問我最近在做些什麼,陽光燦爛的辦公室裡,我高興而坦然地答道:我最近在學認樹喔!
出乎意外地老師沒有為此要我多放點心在功課,他說"你認識多少樹了?我認識一百多種了哦!",我遂確認我的指導教授喜歡河流、喜歡野外,喜歡樹木,確認這是我喜歡的人。後來隨老師和學長姐出差,了解他的認真執著,知道他處事正直,做為他的學生,能夠全然尊敬他、信任他喜歡土地的心,在眾多研究生裡,是簡單而難得的幸運。 我們研究所時期一樣被老闆苦毒折磨,但我在意的是能試著實踐理念、不違背初衷的跟隨。

要畢業那一年在全美戲院看南方影展,有一部講某個家鄉將蓋水庫的老攝影師的故事,電影院裡看到那長者堅持地走在山路的背影,我因為想到老溫而哇哇哭了出來,縮在小小的座椅裡淚流不止。並不是悲傷呢,是那個堅持的身影表情,無敵讓人捨不得,很捨不得。

這是我記憶中的溫老師,我所喜歡的老溫,一個與河相伴的人。

老師的畢業典禮那天,眾學長姐話題都圍繞著河及採樣,上山下海,林邊溪武洛溪朴子溪鹽水溪二仁溪北港溪急水溪八掌溪曾文溪荖濃溪。很好,我想農場的人若在場聽了,就會知道為何我總是吱吱喳喳地把河掛在嘴邊了,肯定與這老人給我的教育脫不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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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秋說生活。第二十捲]
小記事 : 是老溫把我們帶到河的波光瀲豔裡面去的。曾文溪 達邦樣區 2007.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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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06

打開工作站內的玻璃窗

在隨身碟的資料夾裡找到一個舊檔案,打開來逐字讀去,原來是以前在四草工作隙縫的書寫,原本計畫放在電子報裡以軟化制式的工作記錄。當時其實沒有寫完,而重新讀來驚喜,遂稍微修改補齊,把它寫成一篇完整的文章放上來。

打開工作站內的玻璃窗,透過紗網,可以看到攀緣著棚架生長的毛西番蓮,日頭灑落大好的光線在它的葉子上,從葉背看過去,因熾熱強烈的光線而呈現略帶透明的黃綠色。
粉蝶在棚架下的那個陰涼空間飛舞繞轉,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循著野草散佈了一地的脈絡飛飛停停;豆娘也來了,顫顫悠悠的飛到毛西番蓮的葉子上,然後又緩慢飛行到旁邊的塑鋼網棚架上停棲了下來,佇定地動也不動。
接近正午的陽光,在紅磚地上鮮明地劃下了棚架的影子,除了來往的車聲,今天保護區顯得很安靜。

收起電腦,拉上工作站的門,準備去巡籬笆緝查盜獵。
A1保護區的潮溝水系主要與鹿耳門溪及嘉南大圳相通,由於潮汐漲退潮的影響,有時潮溝水色非常澄清,我忍不住駐足去辨認這些游魚,牠們可能有吳郭魚、豆仔、虱目魚、日本海鰶或環球海鰶,由於有湮沒在濱水岸的海雀稗叢或底棲於潮溝底部的龍鬚菜做為庇護,可能可以將我走動腳步而造成的驚擾減到較小。但我還是時常見到魚快速從藻團中竄出而在水面上造成一道道筆直的水痕,與其說是見到,不如說我總是為竄動的聲音吃驚而轉頭去看。
沒有下雨的時候,環繞保護區圍籬側邊的泥地乾且硬,田菁、銀合歡、大花咸豐草長得很雜,有時我甚至吃驚不曉得該如何通過。撥開交錯的枝條,俯身避過田菁果實末端的硬刺,手和臉難免刮傷,再繼續前行,視野就逐漸開闊。與工作站平行的對面圍籬,沿岸的紅海欖看得出在年與年間成長,相較於洲仔的淡水溼地環境,四草保護區是個特殊的地方,我們手植的植物在這塊地上能否存活與其生長速度都因鹽分而受限,這其實也是件好事,我們較無須擔心他們過於茂盛及後續管理問題,這塊地自己選擇他要的。鹽萣在烈日下曬紅,蘆葦不一定願意在我們想營造給鴨子的棲地生長,但我還是看到他們一點點的在某個岸邊長起來了。榮祥是這麼說的嗎?我的記憶有點模糊…他說濱水岸的植群生長起來,能滿足鴨子棲息和覓食的需求,但對招潮蟹來說,牠們則會離開,另覓一片開闊土地。在這片曾為漁塭的野生動物保護區,我們利用每週的棲地服務,一點一點地從無到有營造一個半鹹水溼地以彌補我們為開發工業而拿走的生物的家,這曾有所爭議,為了棲地是否合該自然恢復、應按天公伯的意思重展地貌而爭議,但因開發而消逝的土地如此之廣幅且快,鴨子和螃蟹等待的棲地和機會不多,我認同濕盟營造棲地的構想及努力。而我們扮演了一點點上帝的角色是為誰營造這片土地?鷸鴴雁鴨游魚蝦蟹紅樹林?我們為琵嘴鴨挖深埤塘,金斑鴴卻說牠們的腳長不足以在水中立定覓食,我們想要誰來保護區居住?還好棲地設計得複雜多樣,而土地也有自己的看法,我們靜觀演替。

最近保護區來了許多蒼鷺,牠們長得就像穿著灰舊衣服的大白鷺,這樣穿著灰衣服的大個子在水面上低低的飛起來,有股蒼勁的感覺,很是好看。青足鷸和高翹鴴細細鳴叫,我不會辨認聲音,很可惜。
雁鴨科的鳥兒也來了,牠們的警覺性比鷺科跟鷸鴴科高許多,必須要與人保持較遠的距離才不會受驚擾飛起,這也可能是因為保護區內食物還不夠充沛吧?台17線兩側漁塭的鴨子們覓食得專心,不太理會我停在路邊看。所以在A1,我通常都在偶然的某些角度下,藉由視野恰好穿越樹叢及土堤,才能遠遠望見牠們的悠游。

學校和工作的事讓我像多頭馬車,分散心力,工作給予的休假被學校的功課和論文填滿隙縫,因此實際上沒有休假喘息,很難熬。也因為這段經歷而能夠對國際勞工多年吶喊“我要休假”有體會明白,這是我所感謝慶幸的事。即使工作得鬱悶,在A1走一圈總能很神奇地爬梳掉鬱悶。凝視、注目,專心到接近發呆,我會這樣做。

12月底回台南一趟,騎機車走台17線惦記著看了鴨子,也回A1開船亂晃。大門和生態監測塔都完工了呢,也算是在我工作任內的應辦事項,我離開後才完成。大門上有一段話這樣寫著:以一顆謙虛的心親近泥土,蹲下來看看那些不起眼的小生命,因瞭解而懂得疼惜。 捍衛家園讓我們活得更有尊嚴!只因為我知道了,於是,這些事情就變成我的事了。
好像我會說的話呢。

09620016夕陽西下時,從台17線回看A1,這個時間正好也是平時我們工作結束離開四草的時候。看著照片,忍不住脫口而出:"我的A1",理智上知道是我狂妄,但感情上,沒錯,是我的A1。

09620024向現任的專職嘮叨著說想念船,於是他搬來引擎,帶我去繞。從這個河道,駛船。很慶幸他沒有指著馬達說,好啊!想開你就自己去開呀!

09620025碼頭木板上,馬鞍藤自由爬行。

09620023船。(抑制自己想對船指點比劃說:我的船!)

09620020除了開船逛逛,也徒步走走,慢慢地記憶保護區的改變。

09620019這片地,踩起來硬,心卻會變軟。

09620021海雀稗間的煙囪們,是網紋招潮蟹的家沒錯吧!?嗨!網紋。

09620022水鳥的腳印們,以及排遺。

09620027

懷念的工作站內,那兩張辦公桌、書櫃、冰箱...還有我的革命感情。我一進去,就忍不住問也沒問地東摸西摸起來。

09620026保護區的大門。就是這個門、這些話,令我震動不已。

09620018這是溼地,你看,很美吧!我喜歡的。

[那秋說生活。第108捲]
小記事 : 四草A1。2009.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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