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18

適應

經歷一年,我才逐漸適應好家麒來到農場後人和人關係的改變。在我的立場,面對這樣的轉變是難的,和他直率地熟悉,和其他人安然地相親相愛,卻不會處理關係中的落差,家麒不能也無須理解為什麼需要顧及平衡,而我今年在農場的時間卻多半難捱。
我面對轉變的適應力顯得笨拙。

什麼是平衡?我會私心偏袒他,我想要他擁有很多朋友而快樂,因為這樣,使我自己為難。顧慮那些平衡,顧慮其他人的感受,企圖顧全眾人,你說過,我想太多了,腦子不用百轉千迴地,你不要我這樣憂心。但是你不知道,我不這樣做的話,看得見他人的失落和質疑,我看得見。
有些時候讓我想逃離農場,這個我滿懷喜歡來到的地方。我自己討苦吃,也沒辦法。我持續看著關於人權、開發和環境的新聞,像去年一樣,企圖把注意力轉移到更重要的地方。
然而即使山下那些無名臉孔的磨難令人難以承受,我還是會為山上的芝麻小事煩惱。算了,不要苛責自己。

你說過要尊重家麒是個獨立的個體這件事,我情緒轉不過來時會像咒語一樣在嘴巴默念著提醒說服自己,你知道後應該是心疼吧!笑說不必如此,勸我要更加坦白。我現在知道了,也不再那麼在意,真的把心思用在專心保持自己的步調,而且也漸漸更專注。我喜歡坦蕩、不搖不滅的清楚,喜歡信任,全心全意地。

我的個性回到平地,想必要碰磕呢!到時恐怕也有得流淚。你喜歡我的浪漫跟傻氣,那麼即使我總要為此受苦,也是好的。

東森幼幼台來拍攝解說員生活時,問了一些問題我一時答不上。他們問在農場有什麼快樂的事讓我們印象特別深刻?什麼事使我們不快樂?這些問題讓我好像玩123木頭人時被點到名一樣,不曉得怎會點到我了,暮然驚得癡傻,我無法回答,對於自己發呆著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也很驚訝。嗯是啊!因為前陣子我在農場根本就不快樂,我不是沒有試圖解釋,但我無法回答。
在農場,有受傷不容易,但是,我真的受傷了呢。
然而一轉念,竟真放下執念,我確定家麒不會因為小坑洞跌撲在地就好,但為何要那麼執意護衛人不受傷?我護衛的,不見得是他人需要被護衛的,明知如此,還是不能不去護。只能見他好,不能見他跌撞。
也明知受傷在人生實屬必然,且不見得是壞事啊!明知道呢!
看動畫裡索隆被鷹眼刺傷,也難過不止。

讀新聞而感到不公平不公義時,為什麼我要怒氣沖沖?總是很羨慕能溫和與他人相處的人,生氣的時候應該把五島醫生的臉拿起來想一想,可是忍耐怒氣又使我壓抑地像沒有噴發的火山。我不會,不發脾氣的溫柔,我始終不會。
知道廖杯喃喃叨唸著樂生、立報記者因捷運局的沉默又氣又哭地大吼,知道他們憤怒使我能安心地繼續述說,他們都這樣那我也無妨,還好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脾氣壞。很多人都沒有生氣呢!溫溫柔柔地與人好好相處看起來真像天使一樣,我也不是不欣羨。

在這個世界上,我覺得安靜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不只像寂靜的春天那樣蟲鳥不鳴地可怕,政府以沉默的姿態企圖為開發闖關,也很可怕。不回應溝通,對外宣稱中科廢水嚴格把關、沒有為居民留出入的替代道路悶著頭就在樂生院區施工挖地,難道欺侮河流和樂生沒有聲音?不對訴求有所回應、宣稱一切沒問題,竟如此霸道,卻真的如此遂其心願!
並不是眾人都沉默,但社會仍容許掌權之人以權力的巨輪碾壓生靈。也許走上街頭,也許在網路上串連,聲音要有怎樣的質與量才能突破巨大的緘默?

我不是在抱怨也不是激烈地抨擊,我用我的眼睛在看事情怎麼發生,以及發生了哪些事情。因為諸羅樹蛙我寫信給蘇煥志,司馬庫斯風倒櫸木事件我整理了始末寫成文件寄放在維京山屋,樂生近況碎碎唸向眾人更新。可是在眾人中顯得突兀呢,有時候得不到回應會覺得孤單挫折,即使知道他們有沒明說、需要用心體會的善意。
當吳明益質詢自己:你體內的暖爐,還真的燒著嗎時,我摸著胸口默默回答,是的,還燒著,很熱。
你看待我,是心存著對世間的愛,家麒則說,你就是你呀!真高興能有這樣理直氣壯的看待,於是我的任性心安理得。

太衝動時,提醒自己想想五島醫生溫柔的臉,事情可以用笑著的方式處理,就不需要搞得怒氣沖沖疲憊不堪。但是,有些事情是會讓人生氣的,沒錯,這世界上有些事需要嚴肅地看待。只是,如果生氣不能解決事情,那就應該把生氣的力量用到別的地方去。
和自己講好,要能看到弱勢的人,跟他們站在一起,我行之有愧。那麼喜歡大杓鷸的蔡嘉陽說:我不信公平正義喚不回。他已經用了那麼多年的力氣,我也可以像他一樣,有磨滅又生出的熱情嗎?熱情熱情,是多麼好的東西,是多麼好的東西呢!

要記得,原來人不能獨立存在於這個環境,無法不依賴他人活下去,我不是一個人。理直氣壯地。睜開眼睛,看見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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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秋說生活。第98捲 ]
小記事 : 朝晨。青楓和奇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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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沖掃 : 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