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2/21

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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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增本在《桃樹輓歌》裡說,農人對季節開始與結束的劃分是隨心所欲的,有時候秋天結束的信號來自葡萄乾裝箱完畢,有時則是終於收到桃子賣出的款項而宣告夏天終結,讀到這裡讓我聯想到我對季節的判定也跟農人一樣任意,藉由幾年的生活經驗來選擇訊號。

平地的春天來得模糊,乍暖還寒,轉眼又酷熱難耐,氣溫不能讓我分辨季節,當天氣足夠溫暖、生物顯然生氣蓬勃,我對季節轉換的推測不再搖擺不定時,我會發現春天已經離開,時序進入夏季。
春天很難以捉摸,直到抬頭看到苦楝開了一樹粉紫色的花,我暗自認定那就是春天開始的時機。這時候半鹹水溼地的水邊,蘆葦已開過花,小水鴨和琵嘴鴨仍殷勤覓食水藻,養成圓嘟嘟的小胖身子,為即將的北返積蓄能量。

你到恆春工作後,我觀察的視野延伸到海岸,台南淡淡紫色的苦楝花還沒盛開,茄苳黃綠色叢生的花盤據春天,原來茄苳花可以這麼茂盛濃密勝過綠葉,明明應該是不顯眼的黃綠色卻這麼佔據記憶和視線,哦,你帶我步行的森林裡有如此多的茄苳樹,如此巨大,如此貼近民俗的親切,有山上農場的樹所沒有的我自幼以來的熟悉感。

海拔越高,花期越晚,山上春天的感覺也來得晚些,這裡沒有茄苳與苦楝,我還在摸索如何給春天的來到起頭,小鶯整個秋冬不復啼唱,隱身在枝叢間渺無訊息,牠還不唱,是否料峭寒冬的尾巴仍未過去?或者當我看見入冬後第一隻盤古蟾蜍在路面上徐徐爬行,春天的生機早已開始運作?我想我有需要回想春天究竟什麼時候開始。

對山陌生的人來到農場時,疑問我們如何耐得住寂寞,或是搖頭晃腦說待在這兒需要清心寡慾,他們對季節和環境的變化不熟悉,以為山一成不變。他們沒料到這個地方的節奏輕快,以我觀察力追不上的敏捷速度在推動轉變,阿雄用望遠鏡對焦讓我們看通條木成串的花,像溫柔的稻穗一樣搖擺,山胡椒、烏心石、阿里山榆、紅榨楓和追分忍冬也趕上花期,原生樹種的春天繽紛而內斂,他們不像桃梅櫻李大鳴大放,不過由於飽滿、鮮挺與健壯,我感受到生命力,並且在發現花開時充滿驚喜,台灣蘋果的花是淡淡的粉白色,在需要仰頭尋找才能看見的樹梢上,我們屏息。
農場的同事看到候鳥山鷸在梅園和辦公室附近出現,而我終於在生日那天聽見農場今年第一隻台灣小鶯歌聲婉轉,深山鶯飆高音直到唱不上去後,呼嚕嚕聲音垂直下墜把我們逗笑,散步時可以撿到散落的大葉南蛇藤的果實,無刺伏牛花圓圓紅果不招搖地在山徑邊安守本分,我把這些事記錄為春天的訊號。

這是春天。當綠樹談戀愛的時候,葉子都變成了花。

當學員質疑山上沒有電視看是否無趣,我想他們無法理解我以為城市才禁錮靈魂,即使有多變的政治謊言、鬧劇與經濟策略,虛實難分的喧嘩新聞,城市的生活在我看來仍日復一日。

獅子座和大熊星座在東方夜空探頭,我認為張雨生是懂得看星星的,至少簡單地認得,他對此時初春星空的描寫使我恍然驚喜訝異,那吻合我一年來的學習與辨認:獵戶星在前方亮,雙熊盤據北極光,春分時候無際穹蒼,銀河舞會星宿忙。

這是春天。


[那秋說生活。第87捲]
小記事 : 徒步旅行。南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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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沖掃 : 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