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30
日照
日照在春分漸長,隨著秋分縮短,在書上原來就讀過。
不過一直到在山上的第二年,我才感受到日光在生活中的變化與作用。日出從嚴冬的七點倒退逆走,緩緩撥動分針秒針往後退,每天早晨可覺察日光的遷移,覺察它今天比昨天更早一點越上我的窗。日照時間緩緩拉長,明亮、和煦與溫暖拉長,前些時候我看見冠羽畫眉開始銜枝做窩,石楠在樹叢上盛開白花,有些事情轉變了,鳥和植物因光而調節生理,藪鳥、黃腹琉璃、山桐子、腺萼懸鉤子和老葉兒樹都仰賴這些光。
看不見也無法以描述定量,但感受得到。
指針逆轉,太陽向著今日的初始躍動,讓出一些秘密時光,我遂養成晨間散步的習慣。
繡眼畫眉在樹枝間跳動,與黃山雀或其他小型鳥混群,蔡桑曾提及牠是鳥群的前驅者,聽見牠的聲音代表著其他鳥兒也將隨之而來。不過獨自散步時我很少留神專心搜尋鳥蹤,也許我比較在意的是光線或感覺,也總分心烘曬著情緒,緩緩踱步、拍照或在筆記本上速寫,這對觀察來說可能不是件益事,蜀龍跟阿雄聽了說不定也搖頭說可惜,一隻山鷓鴣踩著窸蘇的腳步通過落葉層,或是黑長尾雉在密林間碎步,我聽見聲音卻沒留意,於是與森林中行蹤隱密的生物錯身而過,確實很是可惜。
只是我對自己仍寬容,現下只管放任感覺,也許我專心觀察的時間還沒到吧?總有一天那時間會到的,在山裡面,我沒有對自己嚴格。
[不是那秋。蜀龍借我的底片單眼]
圖說: 那些光。春天轉夏天
使用底片:Kodak proimage 100
責任沖掃:台中。金霏林
2009/05/08
[西藏]四川。甘孜、白玉寺、以及途中
在那段時間我們遇見一些一樣目標往拉薩的大陸旅人,他們留存在我印象裡的臉孔鮮明,可能是因為日後在往拉薩的路上,我們又不時地分道揚鑣、重逢碰頭、住到同樣的旅館、短暫地結伴玩耍、商討遊玩的規劃、看到彼此的困挫、一些些患難與共...總和加起來,都一併進入我們西藏行的記憶與情緒。
交替著交通工具前行,風塵僕僕。公車、旅人共乘的麵包車、長途或短程的客車、大巴士...,如何搭往我們欲前行的城鎮的過程都是摸索,這也是自助旅行讓人津津樂道的事,有時候我會故意曲解“天助自助者”的含意,我把它解釋成老天爺會幫助自助旅行的人。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正式的自助旅行,在這個語言還能互通、生活民俗風情相異的地方,我以為這番走過的磨練,可視為一個開端,往後就沒有地方可以限制我們前往了,果然後來又去了不能使用母語的德國,也緩慢地在台灣徒步旅行。
在甘孜我就幾乎明白,為何書上不提進藏路線上如何預訂住宿房間,那是因為並不需要。川藏線沿途的城鎮無論大小都有招待所、簡單的旅舍或車站旅館,住宿價錢約一個人15到30人民幣不等,換算成台幣約75至150元,與車資比起來,住宿相對便宜,只是環境多半簡陋算不上乾淨,我想這些掛單地方的被單是不可能天天替旅客換洗的,而我們也只求玩耍累了能窩著一晚,不要花太多錢。對旅社或對我們,都是各取所需,所幸我們多睡得安穩,也沒遇過跳蚤蝨子。
甘孜稱得上是比較大的都市,還有些化妝品百貨的店面,晚上七八點街上的人還很多,當地人、旅行的人、做生意而需要行經各城鎮的人、喇嘛和朝聖的人,充塞在街道,我們找了家砂鍋豆腐吃飯,吃著吃著就有小乞丐進來討錢,當地人不知怎麼很快就讓他不再糾纏,而我們在不願意給錢與讓其他客人好奇觀望的窘迫中拉扯了一些時間,直至店家耐煩不住吃飯氣氛受干擾而幫著揮小乞丐出門。每每出現這樣的小乞丐,都讓人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價值觀:我們該如何回應乞討?在那當下我的困惑多於回應,孩子不該學會乞討、被指使去乞討,當地人告訴我們孩子的母親在他們身後等著。現在我是這樣想的,若當地人布施我們就布施,若只向觀光客伸手那就不給。但就算這樣暗下決定,遇上了還是一番掙扎。
也是在甘孜,在旅店裡對櫃台服務員和經理拍桌,為了一把插進鎖孔就斷在裡面的鑰匙,而旅店不願意付鎖匠修理的費用。我為之大怒,覺得他們毫無誠信及服務品質可言,鑰匙修好了難道以後是要送給我用嗎?給我一把爛鑰匙還敢要我付錢維修!我是否對這樣價位的旅店要求太多?但最好是他們熱水瓶不能保溫了我還要幫忙買個新的,想來還是生氣的。若我拍桌發怒當時郁庭沒有幫著插腰出聲的話,我可能就會更加火大,怨怪他置身事外,把平時的舊帳全抖出來,怒火熊熊央及他身上。
我記得西藏遠行前的那段時間,我們的關係有點緊張,我一再企望得到他在情緒上的回應和支持,而我想他很困擾不知如何表現回應。我們僵持不下,然後預期前往西藏的時間到了,於是我們出發,在途中仍頻頻為此而像落水狗那般狼狽,我們兩人都受到挫折。
離開甘孜時有幾個有趣的大陸旅人說服我們同包一輛車往白玉寺,他們說沿途有些高山湖泊可看,讓我們眼睛睜大、心生嚮往,遂更改原本的路線,與之同行。沿途閒扯,某些說話的光景特別尖銳而觸碰我,提到統獨使人警覺起來,一個職業軍人問道:台灣是不是有些人已經不認為自己是大陸的一部份,不認為大陸是台灣的祖國?我想那是當然,他立即撇嘴不能認同,眼看要強迫我們認組歸宗,一位李姓大哥按耐住他,徐徐滅火。
他們也會指著天仰頭問:台灣的天空也有這麼藍嗎?
那是當然阿!開什麼玩笑!怎樣都有這麼藍!
教育、社會與政治立場左右一個人的價值觀,若資訊來源單一,思考模式就會受限、如出一轍,他們被教導台灣與大陸統一能改善其經濟問題,他們也從國土完整性來企盼著台灣的回歸,但文化、政治體系等這些事也都該納入考量啊,我是台灣人,從台灣的開發、保育或弱勢人權的社會新聞態度中,我都可以看到人的不理性和資訊的不透明了,我怎麼可能願意自己的思考被局限在社會傳遞的單一訊息裡。當某些看法和資訊被封鎖了,而人們輕易自滿地傳頌著主流社會相信的價值觀,我覺得那很蠢。我想要知道更多真實,想要對生活環境及公眾議題有選擇和批判權,這些都不單單只是改善經濟及國土完整的口號可以滿足的,何況那也只是幻想。
車行途中,有大草原和湖泊,果然讓我們喜歡,還看到牧人在草坡上趕羊。在大草坡上蹬著坡爬升的健壯的白羊呢!
繞到亞青寺,紅豔豔的喇嘛在藍天下很讓人有視覺及宗教上的震撼,但我們進到這個修行地、舉著相機,還是讓我覺得是個入侵者、侵略者,快速地從他們身上擷取,以達到我們的自我滿足,我過於自責嗎?但這樣的感覺是有的,揮之不去。停留,停留,如何才能互相認識,達到一點點信任?這樣的困惑,到環島時也仍在。
離開亞青寺後,師傅在中途經過的小鎮找地方給我們吃飯,就像台灣一般的小吃店一樣,老闆在吃飯的眾生間挪出幾個位置,胡亂把桌子抹乾淨,讓我們坐下點菜,其他幾桌就是喇嘛、當地藏人居民和過往的行旅。他們對我們不好奇也沒特別搭理,讓我們窺見和貼近了藏地生活,我自在而隨性地東張西望起來。
途中經過師傅家,師傅的兩個女孩很害羞可愛,大夥很被數位相機取悅,問起價錢時,我為了這奢華品得要他們幾個月工資來換感到窘愧。
在亞青寺裡遇到一位小女孩邀我們到家裏坐坐,依這一路的經驗,我們好像應該多加小心,但是看見她眼裡及臉上的誠懇,於是牽著她伸過來的小手,進去喝了茶。
小女孩介紹她的爺爺奶奶給我們認識,而她的爸媽和哥哥則在城裡工作讀書。他們還說,前幾天來了幾位韓國人住在他們家裏,並留下一張即可拍照片,照片裡笑容燦爛。
包車此行目的地在白玉寺,但在白玉寺因價錢沒談攏和師傅起了衝突,師傅怒不可遏抑亮出藏刀,又是被沉穩的李大哥按耐下,塞給他十塊錢消緩怒氣,放我們離開。我以為事情就此結束,然而同行人都氣氛沈重,我和郁庭不清楚事態,跑去逛白玉寺,又被附近的小女孩邀請到家裏喝茶,喝完才讓同行幾人捉回,臉色凝重地叮囑說師傅也許還會前來鬧事,也或許明天會受困在白玉寺走不了。 仍沒弄清楚來龍去脈,但從他們臉上知道事情嚴重,就趨前共商討論(或聽憑他們決定),在這時郁庭距我們有一段步程的獨行,讓我不解、生氣,彷彿他置身事外。擔心、害怕抑或生氣的這些情緒,明知他在身側卻獨自領受,這讓我氣餒。
後來,眾人決議連夜離開此地,免得明日無法脫身,於是很快在街上雇了另一位師傅,撒謊說臨時有朋友在德格等候,需漏夜趕程會合,並搭著新師傅的車到已投訴的旅店取回行李。離開白玉寺前,坐在副駕駛座的同伴還閃閃躲躲地遮著臉,深怕遇上原本的師傅。我們是倉皇而逃。
雇請新師傅時,他一直在猶豫是否趕夜路帶我們走這一段。耳聞白玉寺到德格的路爛,有些師傅家有妻小不願冒險賺這趟車資,通常更不肯在夜裡走,於是上路後我們都直盯著天光,心中暗暗默禱黃昏的光線延長一些,護我們周全。 我一直沒有概念所謂路爛是什麼情形,等我見識到公車行駛的柏油路面中止,繼之以黃土及碎石,再繼之以從崩垮的山路上推平出一條路來,我才知道原來需要害怕的是這樣的事,我們走的路已經沒有路基,書本裡說的鋌而走險、奔車朽索也就是這樣吧。
黃昏的光線終於還是收斂到山的後頭,我坐在後座緊抓著前座的椅背,眼睛盯著前方,彷彿如此就可以替師傅辨清路況,也彷彿如此這長途車程就不會使師傅疲憊睡著,中途師傅讓我們下車歇歇緊繃的腰腿,他肯定比我們更加累。這個中途休息,我們意外抬頭仰望到滿天星斗,那是我見過最驚豔震撼的美麗星空,因為這個星空,我覺得這場擔驚受怕及疲憊就抵得過了,就無妨了,畢竟最後我們所有人員都平安,那麼多個經驗也是好的,驚險的經驗在旅途結束後也好拿來說嘴呢!
就這樣,深夜,我們到了德格。
2009/04/30
螢火蟲
成千上萬在草澤中飛行的螢火蟲之壯觀讓人驚訝興奮,然而後來再去草湳雖僅看到幾隻螢火蟲在溪澗竹林間提燈緩飛,卻更讓我滿心歡喜,忍不住在稀疏的竹林前頓步,看螢火蟲穿梭其中,聽溪水淙淙。比起螢光閃爍的盛況,我更喜歡那不繽紛嘈雜的閑靜。
在蓮華池,我坐在橋的欄杆上發呆,橋下的喬木灌木叢間螢火蟲閃爍著求偶的暗號。由亮光閃爍頻率不同判斷,這裡至少有三種螢火蟲,當雄蟲找到翅膀退化不能飛行的雌蟲時,會集體往雌蟲靠近,彼此不甘示弱地增快閃爍的頻率,一時間宛如耶誕樹上的霓虹燈泡。
其實坐在橋的欄杆上也不完全在發呆,有一半在專心放空,我試著感受夜的靜、螢火蟲在樹叢間飛舞成一片螢海的幸福,冀望日後在記憶中泅泳能回到這場景、這片靜。在夜空中因幸福而癡笑。
橋的欄杆在同行一群人的邊緣,我沒有參與他們的談話,靜夜星空中每個人有自己的夢。我過於任性,而眾人都容我,想來有愧於心。
隔日,因為家麒同行,我才敢脫離原本跟隨的同行夥伴。脫離隊伍也需要勇氣,就像小小背離遵守的規矩,然而也才得以看到意外的風景,享有額外的漫步。趴在山壁上挖螢火蟲的幼蟲、切入小溪找青蛙螃蟹,信步走走,蹲下來隨意翻看,聽溪流容納水滴的聲音。
很高興家麒來到農場。
[不是那秋。蜀龍借我的底片單眼]
圖說:瑞岩。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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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沖掃:台中。金霏林
2009/02/21
春天
平地的春天來得模糊,乍暖還寒,轉眼又酷熱難耐,氣溫不能讓我分辨季節,當天氣足夠溫暖、生物顯然生氣蓬勃,我對季節轉換的推測不再搖擺不定時,我會發現春天已經離開,時序進入夏季。
春天很難以捉摸,直到抬頭看到苦楝開了一樹粉紫色的花,我暗自認定那就是春天開始的時機。這時候半鹹水溼地的水邊,蘆葦已開過花,小水鴨和琵嘴鴨仍殷勤覓食水藻,養成圓嘟嘟的小胖身子,為即將的北返積蓄能量。
你到恆春工作後,我觀察的視野延伸到海岸,台南淡淡紫色的苦楝花還沒盛開,茄苳黃綠色叢生的花盤據春天,原來茄苳花可以這麼茂盛濃密勝過綠葉,明明應該是不顯眼的黃綠色卻這麼佔據記憶和視線,哦,你帶我步行的森林裡有如此多的茄苳樹,如此巨大,如此貼近民俗的親切,有山上農場的樹所沒有的我自幼以來的熟悉感。
海拔越高,花期越晚,山上春天的感覺也來得晚些,這裡沒有茄苳與苦楝,我還在摸索如何給春天的來到起頭,小鶯整個秋冬不復啼唱,隱身在枝叢間渺無訊息,牠還不唱,是否料峭寒冬的尾巴仍未過去?或者當我看見入冬後第一隻盤古蟾蜍在路面上徐徐爬行,春天的生機早已開始運作?我想我有需要回想春天究竟什麼時候開始。
對山陌生的人來到農場時,疑問我們如何耐得住寂寞,或是搖頭晃腦說待在這兒需要清心寡慾,他們對季節和環境的變化不熟悉,以為山一成不變。他們沒料到這個地方的節奏輕快,以我觀察力追不上的敏捷速度在推動轉變,阿雄用望遠鏡對焦讓我們看通條木成串的花,像溫柔的稻穗一樣搖擺,山胡椒、烏心石、阿里山榆、紅榨楓和追分忍冬也趕上花期,原生樹種的春天繽紛而內斂,他們不像桃梅櫻李大鳴大放,不過由於飽滿、鮮挺與健壯,我感受到生命力,並且在發現花開時充滿驚喜,台灣蘋果的花是淡淡的粉白色,在需要仰頭尋找才能看見的樹梢上,我們屏息。
農場的同事看到候鳥山鷸在梅園和辦公室附近出現,而我終於在生日那天聽見農場今年第一隻台灣小鶯歌聲婉轉,深山鶯飆高音直到唱不上去後,呼嚕嚕聲音垂直下墜把我們逗笑,散步時可以撿到散落的大葉南蛇藤的果實,無刺伏牛花圓圓紅果不招搖地在山徑邊安守本分,我把這些事記錄為春天的訊號。
這是春天。當綠樹談戀愛的時候,葉子都變成了花。
當學員質疑山上沒有電視看是否無趣,我想他們無法理解我以為城市才禁錮靈魂,即使有多變的政治謊言、鬧劇與經濟策略,虛實難分的喧嘩新聞,城市的生活在我看來仍日復一日。
獅子座和大熊星座在東方夜空探頭,我認為張雨生是懂得看星星的,至少簡單地認得,他對此時初春星空的描寫使我恍然驚喜訝異,那吻合我一年來的學習與辨認:獵戶星在前方亮,雙熊盤據北極光,春分時候無際穹蒼,銀河舞會星宿忙。
這是春天。
[那秋說生活。第87捲]
小記事 : 徒步旅行。南橫
使用底片 : Konica CENTURIA 200 過期
責任沖掃 : 麗來
2009/01/30
[西藏]四川。往道孚、甘孜
我們仍在四川,接駁著城鎮間的客運或專載旅客的麵包車往川藏交界去。七八月是川藏的雨季,但在麵攤車站水果鋪子與當地人交談時他們說今年雨水少,所以走川藏線往拉薩去的路況還可以。出發前讀了一些記錄,說川藏線穿梭在高山縱谷間,雨季時路很爛,沿路也有師傅不願拉這趟路的車,讓我為路上行車安全擔憂,未知的危險在想像中總是很可怕。我知道依郁庭的個性,就算路況不佳也勢必要前行,但仍覺得打聽路況是必要的,無論結果加深驚慌或使我放心,至少心裡有個底。郁庭可能和我不一樣,也許他會說擔心安心都不能改變道路的狀況,不如就不用去打聽不必去管了。
現在習慣講話要捲舌,撥電話回家報平安時可能會帶著奇怪的彷大陸腔。這是很自然的,一方面是時常聽著自然就學著說了,另一方面是學當地人講話的腔調也許可以減少外來者的衝突感,或是降低受騙及受傷害等危險。這一路,顯然我總無法擺脫警戒與緊張。
旅途中受騙是一種很負面的經歷,這趟旅行有許多與當地人談交易的親近接觸,小至買水果不願挨坑,大至商量一趟車程或旅宿,把我們自身與賴以安身的行囊託付出去,關係盤纏和性命安全,於是或多或少都在心裡拿捏著“信任”的尺度。私自以為在我所熟悉的台灣,只要時常更新新聞裡的詐騙手法,就可以放心放任癡傻,以眼神與口氣來判斷能否互相信任,直覺地、爽朗地、粗枝大葉地判斷就可以了,在台灣的雙人旅行,安全上不怎麼需要擔心。我們在四川雅安搭旅店找來的自小客車到車站,講好十四元的車資,因口音的誤解後來付了四十元,我當下氣極,這樣的落差究竟是口音的誤解或是存心愚弄欺騙,我姑且吃下教訓,半信半疑,這回離開丹巴,從八美往道孚,講好一趟車資的費用下車後原來只是單人,兩個人得加付雙倍,我們好似被敲了悶聲的竹槓,而後對人不得不更多加戒備,寧可再三一條一項每個細節問清,也不願意助長這些呼嚨人的藏人司機的聲勢。我不想跟講話大聲、看起來粗獷、有點像在蠻橫胡鬧的藏人師傅力爭,由他說了算吧。
信任是種使人舒服的狀態,但是困苦遂造就貪婪嗎?或造就簡單省力的掙錢途徑?是沒說清楚還是他們故意矇騙?討生活是不容易,外來人也的確癡迷,不過騙吃騙喝對心靈不利,為了互相歡喜,我應該小心避免上虛實不清的鉤子,這樣對雙方都好。
包車走這一段草原路,遼闊的山、土屋藏寨和藏人的生活文化讓人看得開心,山確實很遠很高很遼闊,而三角形的祈福旗幟也壯觀得讓人訝異,我一直忍不住想像走近看經幡的範圍面積會有多大數量有多少,那盤據幾乎整面山的旗幟是累積了怎樣的意志和心願?
草原上有犛牛,沿路想拍牛很久了,苦苦哀求師傅才勉為其難放我下車。
才下車來興奮地在草原上走走跳跳看犛牛,不遠處幾個孩子就跑著牽馬過來,問道要不要騎馬。哦!不,我沒有要騎馬,我喜歡你們的馬,你們騎著馬、蹬馬肚、在草原上奔跑,那才好看呢!
PS.草原上的電線和電線桿很礙眼,不過也不能要人不用電啊
2008/10/06
語言
第一次知道並閱讀吳明益的《蝶道》在模糊印象中是研一的時候吧?!咖啡色再生紙的書皮有如蔭蝶,屬於林道,有不張揚的細緻和神采。它每個文字在心頭朗讀起來都有聲韻,錚錚鏦鏦地把那個走進山裡的人的步行路徑、鼻息所聞與氤氳空氣滋養的地被青苔都譜成弦樂,因為弦樂有聲,所以我被震動。我為之著迷,反覆咀嚼,那是一種始終無法催速的閱讀。藉由他的描述,我感受到他在林道步行所感受到的美好、迷惘亦或哀傷,即使我不識得他提及的蝴蝶種類。
這些不識得的蝶種沒有影響我閱讀,牠們未知、神秘且脫離我的生活,偶然我曾在電視節目裡得知有群人在為紫斑蝶的遷徙做標記與調查,或是步行林道時蹦跳著伴隨郁庭觀察攝影,他會指給我看前面那裡有一隻孔雀青蛺蝶。有一次也許是在扇平,應郁庭要求(可能他把雙手都用在相機身上了)我探取他背心內的蝴蝶圖鑑,替他查閱比對,並依書上的說明為他解釋白條蔭蝶及波紋白條蔭蝶外型上可辨的差異,我因此覺得原來蝴蝶沒有很難懂,只要就著文字描述及圖片,新手也可以辨別蝴蝶。
我們的環境使用一種有點鑑別度的語言,認識並熟記物種的名字是入門。記名字本身沒有樂趣,樂趣在某天於陰濕的戟葉蓼草叢間遇見小蛇目蝶便心領神會像遇見老友,仰頭張望琉璃蛺蝶撲翅又滑翔間露出令人炫惑的一道水藍色澤,忖度秋季的大葉馬兜鈴上直徑2mm圓胖橙黃色卵粒究竟是曙鳳蝶還是大紅紋鳳蝶家的孩子,細看觀察、記錄、讚嘆,也驚奇於發現,那是我的樂趣所在,於是我們勤於辨認,但卻容易遺忘這些對旁觀者是未能領略而枯燥乏味。白色黃斑蔭蝶、琉璃紋鳳蝶、白尾黑蔭蝶、雙環鳳蝶、高山粉蝶、深山白條蔭蝶、紅蛺蝶與端紫斑蝶,拗口的名字,有很長的時間我也不知道這有何意義。上山工作幾個月後我才開始看蝴蝶,以一種越看越加飢餓渴求、迫不及待、澎湃熱烈地想要查清飛過眼前蝴蝶名字的方式,這喜好有很大的緣由是從郁庭身上延伸而來,我好奇那些使他著迷的生物或非生物,也愛屋及烏地喜歡他的喜歡。他給了我一點線索,我就順著這線索摸索關於蝴蝶的語言,然後鑽到那裡面。
我開始知道原來《蝶道》講的某隻蝶喜愛晦暗潮濕的林蔭勝於晴空,以腐果或花蜜為食,冬天環境嚴酷惡劣時也許是以蛹或是幼蟲過冬,因為無毒而為了躲避天敵所以飛行速度頗快,被蜘蛛網困住時由於身上的鱗粉易脫落而較有機會振翅逃亡...很有趣嗎?我覺得是,這是我熟悉的語言,但對平常人來說恐怕不見得是,我其實擔心解說時因講述自己喜愛的物事而一味自得其樂,好不容易我懂了大自然裡蝴蝶的一點點語言,卻也有可能更加讓一般人不懂我。環境的語言需要熱忱、同理心、一些技巧以及時間來轉述,某一天我種下的種子會萌芽。
吳明益說,較柔軟的文學,會不會是一種有效的方式去嘗試說服一個世代轉換其價值觀,以思考土地的痛苦或減輕它的痛苦?他說他盡量謹慎地表達了他的看法,盡量用沒有侵略性的文字說明他的心情。這是他使用的語言,和自然使用的語言一樣具有包容力,也一樣有如詩。讓我引述一段吳明益在《家離水邊那麼近》的一段文字,我引述的可能有點多,但我想請你讀一下我感受到的,也許你會和我一樣被觸動:
在薩芬納的《海洋之歌》裡提到,北美的海岸沙里希族、特林吉族和夸吉烏特族,雖然彼此並無血緣的關係,但在傳說中卻都有相似的說法:那就是他們認為大鱗鮭、紅鮭、細鱗鮭、大鮭和銀鮭根本不是魚,而是居住於地平線另一端的海底下神秘的五大族。五大族每年夏天派出少男少女化為魚的模樣,前來會見並以肉身接待印第安族。他們因此認為,沒有任何東西是純粹的食物,食物也無法靠技巧和機智取得,魚和其他動物莫不是心懷慈悲地自動落入人的手中。因此,春天第一「位」鮭族蒞臨是一樁大事,若不對這位探子表示相當敬意,可能因此冒犯鮭族,讓他們從此不再歸來。於是印地安人每年便舉行「初鮭祭」,在祭典中,他們對捕獲的第一條鮭念一段充滿詩意的祝禱文:「不要誤會我如此待你,游泳的朋友,因為,你正是為此而來......我可能會吃你......請保佑我們......問候令尊令堂、叔伯姑嬸和兄姊。」
我讀了其實是笑出來的,神話、傳說與信仰描繪一個族群對自然現象的想像,是單純的溫柔,我為了北美印第安族誠心誠意地相信人擬化成鮭(或鮭擬化成人)、向其解釋溝通並問候遠方長者的可愛願念與對自然心存敬意而感動,原來魚和其他動物莫不是心懷慈悲地自動落入人的手中。感謝很深,因而有足夠的空間裝載心靈與物質的滿足感,這是印第安族的幸福。因為這段柔軟的語言,而讓我在肚子飢餓或尚未飽足時,偶然能殘存些理智,對食物抱懷感謝,致使自己能不過於貪求。
以下給郁庭。
颱風天我在的山上隨著山路柔腸寸斷地毀壞而中斷供電,我們趁著白日的天光搬出椅子到屋簷下躲著雨讀書,突然我向郁葶介紹吳明益的書時很想要你替我把《蝶道》寄來,撥電話給你聽到你笑說人已在郵局,正欲為我寄出我之前說要的單人帳子,說是再晚五分鐘撥給你就遲了,你的語氣不急不緩,無怨無怒,告訴我你要回家取書打包,明日再寄。你的柔軟溫柔使我吃驚及心暖,身擬其境地揣想你我角色互換,我必定在郵局電話那端哀號碎念難免,思及你竟如此寬容,試想你笑著的聲音與眼神,我就甘心嘗試學著被彎折、被破碎、被蝕去稜角,捨棄那些我始終傲骨嶙峋不肯捨棄的一切。
回想你喃喃對我說的語言,就浮現你總會認真注視我、朝我溫和咪咪笑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準備要聽我傾訴、準備要解決我的難題,我被你使用的這個語言熨燙得酥麻。和你比起來,我好像很不擅長說或寫些使人軟綿綿的情話,為此我真的有點煩惱,希望在你陷入低潮時,我也有能力逗你開心。
[那秋說生活。第69捲]
小記事 : 溪頭秋海棠。蘭園
使用底片: Fujicolor X-TRA 400 過期8個月
責任沖掃 : 華采
2008/09/13
[西藏]四川。丹巴。甲居藏寨
這個村落築在山裡,感覺它因為偏僻而無形中受到保護,免於浸染喧擾。由村落中沒有麵攤飯館可知道它真的鮮少外來客停留暫居,村人自然都在自家煮食、看顧自家田地。
師傅給我們的房間就像把自家打掃清潔而整理出的一個空間,沒有過度裝飾,亦無刻意吹噓藏家風情,就像旅途中暫居友人家,還需幫忙著從衣櫃扛出棉被。師傅離開後,我們兩人獨自擁有一個大起居室,這個空間很舒服,桌上散落著我們從背包掏出的雜物與新採下的蘋果,推開窗面對著主人家的二樓中庭,能遠眺藏寨村落的田地與經幡,再遠一些的是逐漸轉為墨藍的山及天色。
我覺得很舒服,在這個家庭裡,我們很自在。
晚餐是很客氣的一餐,師傅的妻子費心而堅持煮食了一桌顯然我們吃不完的菜色,要價亦遠超出我們的預算,這其中是有著難以僭越的代溝吧?他們可能覺得待客或他們應提供的服務即該如此,我相信他們並非動著腦筋意欲圖利賺錢。
飯後,我們尋聲來到廚灶,看到師傅與妻子在昏黃燈光下磨碎辣椒,收集辣椒粉以便長期儲放,那個光線過於微弱使得相機無法拍下的家庭畫面,和我們發問而師傅試著以不很流利的漢語解釋的簡單交談,讓我有真的接近融入藏人生活的感覺。
原來真正的家居,不會像昨日塔公民宿那樣地隨時整潔乾淨,以客為尊,我們和主人家一樣平等,得要到縣城去才能洗澡。也因此,當然我們沒有洗澡。
走過塔公和甲居,接觸的人們的藏漢比例已漸漸升高,藏式街道飾品是我們每日目光所見、呼吸所聞、肌膚所觸碰,我相信我們有一部分融化在這裡,或者這些都鑲嵌到遠深於大腦記憶區塊的層次,所以我會從記憶中遺落細節,但從感情感知叫喚出覺聞。距出發歷經幾日,以成都為起點向西移動,身體和心理狀態也調整得對環境適應力較高了,無論廁所、飲食、地方民情,一路走一路接受,但我們的旅程是越走越往辛苦的地方去,一路也隨著環境條件而順勢放棄許多東西,例如如廁的隱私、住房的舒適衛生、對熟悉事務的安全感(人、語言、風俗習慣),我們生在太富裕充足的社會裡了,走到哪兒都是由儉入奢難。
就做好準備,隨遇而安吧!
沿路我們為省去麻煩與側目,交替地假裝扮演香港人或澳門人,也在這裡因半路結伴同行的廣東人疑問為何我們不會說粵語而尷尬地差點露陷,嗯,角色扮演也有此等危險,下次來假裝福建人好了。
旅行的這一路上,對投宿的旅社民宅的設備、衛生要求都不會一如台灣,反而也因此與大自然較親近,昆蟲陪我們吃飯、排泄、散步和睡覺。像是寫這記事的時候,飛蛾一直在我頭上搗亂著哪。
已決定不住宿丹巴,但仍留一下午的時間到這個有千碉之國稱號的山城走路探訪,看啊就是這些碉堡,使丹巴有如童話世界。
遠看只是聳立的雕樓,穿越吊橋走了大段黃土山路,才看到雕樓在設計上的多變。
山城裡除了雕樓,也有著人家,在這個炎熱的午後,屋外幾乎無人,我們就靜靜仰望這些房舍,它們在藍天驕陽下不刻意媚俗卻非常鮮艷。
天氣太熱,兩條大豬賴在泥灘裡貪圖一點點涼快。 歐,這在台灣很少見的。
過了丹巴,師傅說進甲居藏寨是得額外收費的,在寨外的關卡要收門票作為寨子的清潔維護及修路之用,他要我們一人屈身躲在後座,替我們節省一張門票錢。通過關卡,就可以從個平台眺望整個寨子錯落在山裡。
丹巴的蘋果有名,我嚷著要在丹巴買點蘋果吃,師傅說他家裏就有蘋果園,讓他的媽媽到果園摘給我們吃,愛吃多少摘多少。老太太獨自要出門去摘蘋果順便餵園裡的牛喝水,我說什麼也不肯錯過看蘋果園的機會,拔腿跟上,沿途的一段路,我陪著簡單胡亂說話,模糊地猜測對方的表達,卻仍是自在與善意的,我很歡喜。
甲居的傳統藏寨是紅黑白三色, 戶戶看來都是新漆,並非因為房子是新建,而是因每年過年都會重新上漆,只有家中有喪事者,才三年不能重新粉刷。師傅如此仔細地對我解釋說明,我想這是相對於塔公針對觀光的統一整建,他對自己生長地的傳統與完整打從內心驕傲吧。
隔天早上師傅準備驅車送我們離開,我看著房子外突出來的小側台,才赫然醒悟原來那裡就是昨天我們出恭的廁所,天黑色茫時一直覺得廁所建在屋內的,原來這廁所有這麼好的通風、視野及糞尿水處理方式,不禁使我們相視失笑。屋頂的四根柱子,師傅說是代表著他們藏人心目中的四座神山,立在家屋,以便教他們不敢忘記。
[那秋說生活。第33、34捲]
使用底片 : Kodak Proimage100、Fujicolor REALA 100 有效期內
責任沖掃 : 華采。
2008/08/08
蘭園
蘭園以一條小溝渠與蕨園間隔,其實我一直沒有搞清楚那究竟是一條溝渠、一條小河或是個水位時常波動的池塘,但我相信在某個濱水而我看不見的草叢,一定有水源在挹注它。
我看不見那個隱匿而我直覺存在的水源,因為小溝渠的邊坡被掌葉毛茛、長梗滿天星、燈心草、刺萼寒莓及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耐陰濕植物佈滿,以至於似乎沒有邊坡,沒有與水交界的邊緣。
沒有帶隊的時候,我大半的時日都待在蘭園,而在蘭園的時間中,除了澆水、除點草,更大半的時光我就窩在這小溝渠邊。窩在小溝渠邊有無盡的娛樂:趴在普剌特草和滿江紅點綴的淺水道側,看日光稀疏灑落,堅韌又柔軟的蕨挺水而出,莫氏樹蛙的蝌蚪在其遮蔭下啃食落葉、固著藻類與腐土,牠們不像懷毒的盤古蟾蜍蝌蚪為加強天敵的印象而常在某個水域成片黑壓壓地群聚,牠們總是四處散落,看起來十分野逸閑散。隨著後肢長出、茁壯並強健,莫氏樹蛙的蝌蚪即將伸出前肢的位置逐漸如膿包般鼓出,此時牠背部及腿的色澤會逐漸由黑轉為墨綠或稍微顯得青翠的綠,當牠準備好,兩隻全然長成的前肢會從膿包裡倏地伸出,同時封閉上鰓孔,自此改變呼吸方式。
我可以在溝渠邊待上很長的時間,有時候只是觀察,定睛看蝌蚪啃食,或是關注假毛蕨伸展枝條的樣子,大部分的生物我會慢慢認識它們的名字,但泥土、光線、水汽及晨昏季節會告訴我名字以外的事,例如藉著通過葉片、反射進我瞳孔的光線,去描繪其莖脈紋理姿態。我試著分辨它們顏色的些微差異,然而很多時候我無法調和顏料或是描述文字去呈現其中差異,因此那些在腦中的描繪不見得精準,卻讓我的瞳孔到心之間的距離振動著共鳴的旋律,這需要時間,我更加必須專注地看。
有時候進蘭園我會帶著鋤頭和書,但多數情況我的鋤頭是原封不動地攜回。我帶著書、翻開,坐在小溝渠的竹橋上,聽著一聲從台灣八角金盤附近的草叢間傳來的莫氏樹蛙鳴唱,然後我左前方水濱間的地被覆蓋下也響起應和,接著小溝渠盡頭、溪頭秋海棠密生的石縫底下躲著的一隻在這應和的尾聲又加入合唱...我於是起身,尋聲辨位,蹲踞在某處我認為有一隻莫氏樹蛙潛伏的所在,神清氣爽地等待牠再度鳴唱、再度宣告自己的行蹤,於是我就可以一次一次地更加接近,也許有機會看見牠鼓動鳴囊。
牠們的群唱此起彼落,我闔起書本坐在被掌葉毛茛環繞的石塊上,蘭園唯一的一隻白頷樹蛙也許就在我附近,牠鬆弛鳴囊久久不肯出聲,有隻莫氏樹蛙被同伴的鳴唱感染,從我坐著的石塊下傳來聲響,放下警戒地跟上應和的節奏,不,也許沒有節奏也沒有曲調,我想牠們沒有刻意譜曲,但是那些聲響怎麼就撼動我的心弦...
我屏氣凝神,漠視餐廳響起的用餐鐘響,忽地以為自己也是莫氏樹蛙群裡的一份子。
[那秋說生活。第56、53捲]
使用底片 : Fujicolor REALA 100 有效期內、Kodak MAX 400 過期5個月
責任沖掃 : 華采
2008/08/04
我們看待未來
真正面對社會時,也許這個願望也是卑微的。
看著你思索未來的工作,即使考慮以後的人生要一起前行,即使有時不安地向你旁敲側擊,我也盡量不願影響你的選擇與看法,思及你對我也是同樣放任與信賴,隨我歡隨我喜隨我一意孤行,很感謝你的寬容陪伴。
你說人們總是希望獲得,而你則希望讓我快樂地生活,成為我心靈上的依託,然而我也是多麼希望你保有快樂,與其溫弱地賴在你的臂彎,我更企望能強壯到當你的依靠,為此,總是有一天,我必須揮別心中那個天真快樂的小孩。
[那秋說生活。第26捲]
圖說 : 記得那簡單的快樂
使用底片 : Fujicolor Superia 100 有效期內
責任沖掃 : Free。華采
2008/07/25
雨聲與小小紛擾
那個驚恐,是即便知曉我們採用較好的水土保持方法在對待山也仍憂慮的驚恐啊!
在山中農場的時間日長,我終於也開始與人有了隔閡與芥蒂,大部分的原因恐怕是在德國自助旅行時就種下的不解與怨懟吧。我們幾個新人也與舊的解說員日漸相似,對主管人員的規定與處事態度累積了諸多抱怨,當我因為抱怨和不滿而銳利、緊繃、伶牙俐齒亦或張牙舞爪後,常常懊悔傷了人,或懊悔因此把自己放在一個危險而容易被攻擊的位置。逞一時口快而後懊悔,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自省並盼望日後能管好嘴巴,以後不爽耳的話就當作沒聽見吧,不要發作。
也許是因為個性,或是一直把視野和觸角都停留在山上,我看到有些同事變得過度天真,竟然遺忘了常識與卑微,如果我和他們一樣遺忘了那些基本的事,或為眼前的爭吵所困...我不想讓山上的安逸快樂使我變得無知。
想想山下的抗爭,大勺鷸也許將失去棲地、蘇花高就要建起,還有樂生爭議無論哪個黨主政都不被正視面對,想想那些真正值得關注及發聲的事、那些使人或世界真的受傷受苦的事,就能從眼前芝麻綠豆點大的小事脫身。 我得這樣常常提醒自己。
和他們比起來,我顯得太嚴肅了,如何是好...
[那秋說生活。第56捲]
圖說:我們都不是孢子國啊,不能奢望避開與人相處的紛擾。所以就面對吧
使用底片 : Fujicolor REALA 100 有效期內
責任沖掃 : 華采
2008/07/08
一些轉變與衝擊
繽紛的溫帶花卉無須特意解說就讓大部分訪客傾倒,而我該如何表達,才能讓他們理解我對原始山林的敬重、關愛與溫柔?太多時間我們都忙著講述、記憶植物的名字,傳遞太多知識,這會讓剛認識自然的人想把耳朵摀起來,建一堵厚牆把植物排拒開,抹煞往後再相識的動力,而即使是習於山林氣味、慣於遊走觀察林道的我們,除了記憶知識,也需要一直保有能夠對自然發出讚嘆和驚奇的能力。
所以現在,我想要用比較多的時間“只是感覺”。
說感覺很籠統,它難以捕捉,容易埋藏與遺忘,需要把一些東西打碎、丟棄,重新思索我看待山林的脈絡。我想啟發感覺可能是這樣的,我試著這樣做:善用觸覺(專心地只感受觸覺)、善用視覺(用放大鏡觀察、鼓勵繪畫)、表達讚嘆、分享為什麼我喜愛一棵樹、假想自己是地表或一隻蝴蝶、唸詩或講故事一般地述說山居的步行與浪漫、稍微了解生命互相競賽追逐而發展出足以存活下去的策略…而面對孩子和面對成人又得使用不同的語言,不能讓保育和生態過於拗口或像在課堂,畢竟具有欣賞美的能力,一定會在自然裡得到一些什麼,或者是感到放鬆,或者是開了眼界般的新奇,也或者是謙卑與感謝。那麼,他們又怎會去掠奪山?
解說需要知道的事情很多,因此要看的書也排隊排得很長,除了知識、散文,現在又加入自然遊戲書,思及自己能待在山上的時間可能相較於整個人生僅是極小比例,就時常感到焦慮。
山上的時間怎麼夠用?即使光是玩和觀察也就夠忙的了,更何況還有無止盡的學習。幸好還知道要焦慮,或許可以增加一點學習的腳步與效率。
在山上吃食,傍山而居,又在山中靠農耕的經濟作物作為柴米油鹽,嚴格說起來,應該給山造成了負擔,也許會受有保育觀念的人撻伐,但是如果我們在這裡能讓慣居山上的人吃飽、從山下來的人得到感動,那我覺得這對山造成的負擔是可以接受的退讓和妥協,畢竟保育是妥協的藝術,作一部分的退讓,保護山林這個工作才能長久做下去。
阻止人上山,使人們越加不熟悉山,山變得跟人沒有干係後,人們哪裡會有意願縮減一些自己的舒適方便去維護山的面貌?
山很美、壯麗、值得敬畏,不是嗎?我想要讓更多人感覺到,雖然目前我還很難對習慣攀折花木的歐巴桑們講這些,因為對他們講這些感情會使我感到難堪。
[那秋說生活。第55捲]
小記事 : 石門山的玉山杜鵑。五月初
使用底片 : Kodak Proimage。有效期內
責任沖掃 : 華采